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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符以外 — 探索音樂潛能,創造美滿人生

離開劍橋多年後,我於2023年重遊大學基督學院院士花園,亦是我至愛的一個隱世角落。

 

健康與體育學系

助理教授

王靈宇博士

日常生活中與別人傾談,或瀏覽社交網站時,很容易便會察覺到今時今日人們對身心健康的關注遠比十年前高。有多個因素令今天的人更為關注個人的福祉,當中包括越來越多人意識到精神健康問題,以及伴隨著社交媒體興起所帶來的孤獨及疏離感。我對幸福人生亦有自己的看法,而若要推介一樣能改善身心健康的東西,我會說是音樂。

我個人的音樂及幸福之旅始於孩提時代。在我最早期的回憶中,不少都與家中的音樂課息息相關。我的母親是一名鋼琴老師。我記得年幼時在家中站在她身旁,看她教導學生彈琴的情況。有一天,我請她教我彈琴。她於是揀了一首供初學者學習的歌曲,彈奏了幾節給我聽。在她示範過後,我便依樣葫蘆,毫不費力地奏出那闕歌。現在回想起來,最難得的是跟媽媽學琴的事一切都出於自然。讓我想到,小孩能不自覺不害羞地展露自己的天賦。

 

終生與音樂結伴

教會的兒童詩班是我音樂人生的起點。我坐在前排最右邊。

除了在家跟母親學琴外,教會是另一處孕育我音樂才華的地方。由於父母都是虔誠的基督徒,我還在母腹中便開始出席崇拜活動。到小學階段,我更參加了兒童詩歌班,並在主日學負責司琴。至今,與其他詩歌班成員一起排練的情境仍然是我最美妙的回憶 — 不論是誦讀及演唱不同的曲調,觀摩其他孩子如何唱歌,掌握和唱,還是在我們既嚴謹又幽默,兼且才華洋溢的音樂導師帶領下演繹高難度的樂章,一點一滴都教我回味。與此同時,我亦開始學習大提琴;音樂成為了我的終生伴侶。

在我快將小學畢業時,我一家移民到英國。對我而言,要在外國適應新生活,從來都不容易。語言障礙,文化差異,還有我內向的性格,統統都令我產生強烈的疏離感。面對種種困難,是音樂拯救了我;它為我穿針引線,幫我融入新環境中。

 

音樂給予我一個身份和一份歸屬感,拉近我和其他人的距離。

 

在英國,我讀書的中學有著多姿多采的音樂活動。雖然我認為自己演奏大提琴的技術僅是一般,但學校對我的能力卻甚為欣賞。我獲邀在學校多個樂團演奏,包括室樂團及管弦樂團。各團友歡迎我加入,並成為我音樂上的伙伴;音樂把我和老師及同學們連繫起來。他們和藹可親,令我覺得被受重視和接納。音樂給予我一個身份和一份歸屬感,拉近我和其他人的距離。

上學以外,我繼續在家學習鋼琴和大提琴。我有幸遇到兩位充滿熱誠的音樂老師;他們的指導加深了我對音樂的了解和欣賞能力。從這兩位家庭教師身上,我認識到享受音樂,遠比通過音樂考試重要。在父母和老師的鼓勵下,我是學校少數在GCSE(英國普通中等教育證書)和A-level(高級程度課程)選修音樂的學生。此外,我還加入了倫敦皇家音樂學院的少年部。那段日子讓我能真正和相對自由自在地探索音樂。

 

首次討厭音樂

在基督學院教堂合唱團時的搗蛋時光。

音樂是我報讀大學時不二之選的科目;而我亦獲劍橋大學取錄。然而,殊不知劍橋音樂系是其中一個最學術性的音樂學系。在那裡,我要讀音樂歷史分析,以及與音樂有關的專門學術研究,而並非純粹集中在音樂演出或作曲。我很快便發現自己根本無興趣以如此學術的方式研習音樂。閱讀大量書籍,每星期撰寫音樂學文章全都不是我所喜愛的。對我而言,在教授指導下知性地討論音樂,而非演奏或聆聽音樂是一場惡夢。更糟的是,當負面經歷逐漸累積起來時,亦令我逐漸對演奏或欣賞音樂失去興趣。那是我人生首次討厭音樂。

即使如此,我仍然完成了我的學位課程。雖然我在劍橋的那些年是艱辛的,但我對那些探討音樂人性層面的課堂卻深感興趣。劍橋有些學科專門研究社會文化及宗教因素如何塑造藝術家和作曲家,以及如何透過音樂的編寫和設計來表達及影響人的心理,我對這些學科特別感興趣,並從中得到啟發。我逐漸愛上文化及心理學;我當時未曾想過,這份熱情對我日後發展起著深遠的影響。

博士畢業禮;眾人在劍橋大學評議會大樓外等候。

在劍橋畢業後,我決定離開音樂,選擇到倫敦攻讀教育心理學碩士。父親不忍見到我就這樣地放棄音樂,於是鼓勵我在碩士課程中選讀一兩個音樂單元。基於對人類心理學日益濃厚的興趣,我選修了音樂心理學及音樂教育兩門學科。我的畢業論文探討小學生參與音樂活動,與其學術成就、學習動力和情感的關係。這份論文成為我日後進一步研究音樂和身心健康的起點。

其後,我返回劍橋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更深入研究音樂與幸福的關係。修讀碩士和博士課程時,我從多名音樂家出身,後來專注研究,於音樂心理學及音樂教育方面享負盛名的學者,得到啟發。學術巨人如Susan Hallam、Lucy Green及David Hargreaves的研究,令我大開眼界,不禁驚嘆音樂的力量。我從他們身上得到啟發,欲在博士論文中探討在學校學和玩音樂會如何影響學生的心理健康。

 

推動學習的三個因素:自主性、成就感以及關愛與情感

我的博士論文研究涉及實地考察,需要觀察學生在校內和校外所參與的音樂活動。圖中所見是在香港愉景灣舉行的一個露天音樂會,學生在校自組的樂隊被邀請到此表演。

劍橋大學教授的指導下,我回到香港,為我的博士論文進行實地考察。透過觀察中學生參與音樂活動的動態,我發現,若環境及個人因素能讓學習者滿足自主性、成就感及關愛與情感三個心理需要,這些因素就能對學習起著正面及激勵作用。

自主性有助帶來正面體驗,因為學習者可從活動中找到價值,並認同有關活動 — 不論是與樂隊伙伴即興表演或用電腦創作音樂。理想的音樂活動應是參加者能勝任,並得到支持去完成所需的任務。此外,一項具吸引力的活動應當能夠滿足參與者的社交情緒需要,讓他們得以互相支持和鼓勵。

當這些條件一一得到滿足後,個人將有更良好的動力,以至幸福感得以提升。相反,若所進行的活動是違背個人意願,又或對學習者帶來挫折、忽視或衝突的感受,那便會對人的心理構成負面影響。我認為這個心理學理論確實有助解釋為何部份人會熱衷於音樂,即使未能成為專業,也會以業餘方式持續參與;相反,部份人則在達到某個目標或成就以後便放棄。

在博士後年間,我與大學朋友在街頭為來去匆匆的途人彈奏音樂。

自2023年加入博文及社會科學學院後,我便從事多個與音樂及心理健康有關的教學及研究項目。我其中一個研究興趣是如何在學校開創一個「音樂第三空間」;在那兒,學生能夠徹底休息,重拾內在的能量,繼而利用或不用語言進行社交互動。這是一個讓參與者暫時放下學業壓力,或家庭期望的空間,參與者可表達真實的自己,並與別人連繫。我相信這種時刻對兒童及青少年心理健康十分重要。

 

音樂豈止是一項表演藝術!它能夠安撫人的心靈,活化記憶,刺激反應,與人結伴同行,協助人在生命不同階段表達自己。

 

時至今日,我仍然喜歡聽和玩音樂。然而,我的焦點已從純粹欣賞音樂,轉移至探索音樂在提升個人心理健康上的潛在力量。我認為音樂有助改善人類精神健康,情況就如運動有益身體健康一樣。我相信每個人都有其享受音樂的方式。研究顯示節奏及音樂能提高年幼兒童自我調節的機制,及改善柏金遜症患者的活動能力。我對音樂治療在照顧腦退化症患者,中風後復康,以及紓緩治療中的角色和功效尤其感興趣。音樂豈止是一項表演藝術!它能夠安撫人的心靈,活化記憶,刺激反應,與人結伴同行,協助人在生命不同階段表達自己。

 

當音樂遇上信仰

我們教會在疫症期間嚴格遵從限聚令。司琴、唱詩及彈奏樂器的人都隨時候命,義不容辭,所以,即使在疫情高峰時,教會的音樂亦從不間斷。

完成博士論文後,我曾到訪波蘭;那裡是我至愛的作曲家蕭邦的故鄉。圖中所見是華沙的蕭邦博物館中一項展品 — 蕭邦的手的鑄造品。我的手幾乎跟其碰著。

音樂能為沉痛哀傷的人帶來慰藉與希望。我曾在一個葬禮上彈奏蕭邦的「葬禮進行曲」,並當我彈到柔和的中段時目睹喪親家屬哭得更為厲害。起初,我感到自責,後悔如此演繹。後來,其中一名家屬向我表達謝意,因為我彈奏的樂曲能安撫他們。那一刻,我意識到原來音樂給家屬帶來了一個抒發悲傷情感的渠道。這就是音樂的力量 — 它豈只是一組音符!音樂予人文字或語言無法提供的共鳴和安慰

 

在這些時刻,我們不單被旋律與歌詞感動,還體會到有一股比人強大千萬倍的力量把我們連繫在一起。

 

若不提信仰,恐怕我的音樂故事便不盡完滿。作為一名基督徒,我最能夠在信仰中體會音樂的力量。有許多次,當我唱起「祢的信實何廣大」這首人們耳熟能詳的聖詩時,都不禁熱淚盈眶。不獨是我,教會中人,不論其年齡和背景,面對小挫折還是大挑戰,在唱起自己至愛的聖詩時,都會有類似心靈受到觸動的時刻。在這些時刻,我們不單被旋律與歌詞感動,還體會到有一股比人強大千萬倍的力量把我們連繫在一起。

在我的婚禮中,我參與的教會詩班也有獻詩。整個過程都看到他們的面孔和笑容。除了唱歌,我們也分享了人生的高低起伏,並在休息時,一起享用豐富的美食。

若現在問我,到劍橋讀音樂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嗎?我只能說人生的抉擇往往沒有簡單的對與錯。劍橋如詩如畫的校園,小橋流水和古典建築令人著迷,卻與許多學生內心的苦惱和不安形成鮮明的對比。對一名焦慮的年輕人來說,這段經歷無論是多麼難熬,也總有其光明與黑暗的階段,兩者都是無可避免,並且在人生中各有意義。今天,我視那些年的經歷為一種試煉,一段自我發掘的寶貴光陰。我不時會懷念那個美麗的地方,讓我最終在那裏找到勇氣,重新踏上征途。

雖然音樂仍然在我的生活中佔據著重要地位,但其意義卻有所變化。它曾一度是我表達和享受自我的方式;現在,我則研究他人的生命旋律。我更重視音樂極為個人化及豐盛充實的一面。音樂塑造了我。它代表著一個過程,培養我聆聽、自省及尋找意義的素質。我仍然享受坐在鋼琴前,與教會詩班成員一起合作演出,盡力把詩歌演繹得最好;同時我也投入探索及提倡利用音樂無比的力量,為自己和別人謀求幸福。我深信這份力量有助建設一個更平靜和諧和有生機的社會。

註:王靈宇博士是健康與體育學系助理教授,專門從事音樂、健康及教育的跨學科研究。王博士在劍橋大學完成音樂學士及教育博士課程,其研究興趣遍及學校精神健康、健康老齡化及音樂對身心健康的影響。她曾領導多個校本項目,包括為學校及大學內有風險的學生進行音樂治療,以及在學校創建一個「音樂第三空間」,藉以改善學生的精神健康。此外,王博士也創立了「S.H.I.E.L.D.S. 」;那是一個專為中學生而設,由朋輩主導的防止自殺及促進精神健康計劃。

王靈宇博士相信音樂能改變生命。她說:「簡單而言,若能夠在聆聽和演奏音樂時,有意義地連繫自己與別人,那便可以改善人的心理健康。」

王博士過去其中一個研究項目是在學校創造一個「音樂第三空間」。她解釋道:「這個空間能充當學生的庇護所,讓學生得以放鬆,重拾內在的力量,並以一種非語言的方式跟別人溝通。」

(中文翻譯:李婉霞)